渡船迎着朝阳轻捷地划过湖面,留下一道明显的航迹,又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清澈的水面恢复了平静,倒映出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和天际的白云。隆冬时节,乌木水库的钓友出行的时间明显地要比其它季节晚。
每当钓友在渡船上闲聊的时候,熊伟都是渡船上最活跃的人物。谈天说地,无所不能。今天讲述的是冬季钓鲫鱼的心得,这是许多钓友都十分关心的话题,船上倒有一多半的人在侧耳倾听。老熊舞动着胳膊,摇晃着脑袋,口中滔滔不绝。两道“八点二十“的眉毛随着脸上的表情时而高耸,时而倒挂;时而分开,时而聚拢。
老熊在乌木水库算得钓龄长,经验多,接受新生事物快,鬼点子也最多的钓友了。每次单位组织的钓鱼比赛排名都在十分靠前的位置。被钓友称为高手已经有十多二十年了,常常有人虚心讨教。久而久之,老熊介绍钓鱼经验成为了一种嗜好。
今天老熊的听众是主要一帮研究室的工程师们,老熊对汪工的反应十分关注,因为连续两个周末汪工都和自己在一起钓鱼,每次收获似乎都不在自己以下。汪工是研究室的技术骨干,身形瘦削,皮肤白皙,戴一付金丝边的眼镜,温文尔雅,很有几分诗人气质。
写的诗以情感细腻见长,常常登载在单位办的期刊报纸上。出于职业习惯,对所有的问题的看法都喜欢直来直去,觉得有不对的地方更是直言不讳。这时听得十分专注。听到夸张之处照样面色平静,听到精彩之处则频频点头表示赞许。老熊受到汪工无声的鼓励,越说越有劲。眼看预定的下船地点已到,最后总结道:“鲫鱼的智商特别低,所以叫它‘莽’鲫壳儿。只要位置对头,钓上几斤‘莽’鲫壳儿就不在话下。”
寻找钓位的时候,老熊有意和汪工选在同一个湖湾。老熊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,又有多年的钓鱼经验,驾轻就熟地选定了两个向阳避风的位置,打下窝料就等鱼上钩了。汪工找位置颇费了些周折,拿着鱼竿这里试试,那里探探,久久不能决断。老熊忍不住道:“不用试了,湾底那个位置就很不错。”汪工在那里试探了半晌,摇了摇头。显然对老熊指点的位置不太满意。一般人都喜欢找老熊帮助选位,汪工对自己好心指点的位置竟然不屑一顾。倒要看看他要选择什么样的地方。
等汪工在湖湾中部安下座椅竿架,老熊不由哑然失笑。大冬天的,这书呆子竟然选择了一处顶风的突出部位。春天的时候那的确是个钓鱼的好地方,可是现在正值隆冬,只怕那里连找根鱼毛都不容易!
老熊上的第一条鱼个头不小,飞鱼上岸的时候竿稍弯成一张大弓。汪工在那里对着冻僵的双手呵气。老熊时不时地向汪工那边张望,再次标动的时候几乎错过了挥竿的时机。急拽之下,竟然来了个双飞。汪工在那里眯缝着眼睛,仰头对着太阳,不知道是又想到了新奇的句子还是在享受阳光。老熊心中暗笑:“老汪在那种地方钓鱼,有的是时间享受阳光了。”
老熊又钓上来五六条鱼,汪工坐在那里的姿势还是丝毫没有改变。偶尔动动竿也只是察看鱼食。太阳已经老高了,还是一条鱼也没有。再不挪动地方,只怕要“打光脚板儿”。老熊素来快人快语,这时再也忍不住了:“‘莽’鲫壳儿嘛,都是些‘莽’家伙,这个季节鱼全都躲在背风向阳的湾子里觅食,不会在突出部位活动。您在那个位置钓不到鱼的,还是搬家吧。”
汪工毫不客气地反驳道:“凡是世间的生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,鲫鱼可是一点儿也不傻。它们是水中的精灵,除了吃还需要玩耍嬉戏。钓鱼嘛,我认为首先需要熟悉鱼儿的生活习惯。更重要的是必须懂得鱼儿的思考方式,它们在想些什么?它们会做些什么?我这里是鱼儿在深水区越冬和前往浅水区觅食的必经之地,肯定可以钓到鱼的。”老熊听了汪工这鸿篇大论有些发呆: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“莽”鲫壳儿称为“水中的精灵”,还有思考方式!谁都知道鱼类的活动都是出于本能,说鱼也有思想,那不是扯淡嘛,纯粹是谬论!人们都说,会写诗的人都有些发傻,看来真是不假。今天倒要看看这个诗人能钓到多少鱼。
冬日的暖阳毫不吝啬地向大地挥洒着阳光,就连湖畔的一簇高大茂密的巴茅也披上一层金色,叶片的边缘金光闪闪,仿佛透明一般。阳光洒向湖面,湖水显得更加清澈。一群野鸭在水面游弋,荡起的涟漪连同野鸭的羽毛似乎都闪耀着金子一般的光芒。阳光让人忘却了寒冷,倒有几分春天的感觉,只有发僵的双手才让人想起这是这是隆冬。这使老熊隐隐觉得,刚才汪工的那番“谬论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。
老熊又钓上来两条鱼的时候,汪工也开张了。看鱼竿弯曲的程度,是一条份量不轻的大鲫鱼。动作潇洒地轻拽慢引,钓上来一条七八两的“老鲫壳儿”,真正出人意料。从这一条开始,汪工一条又一条地往上拽鱼,隔三差五地还有一条大鲫鱼上钩。看那连竿上鱼的动作,仿佛已经到了春天。老熊上的鱼却是越来越小,越来越稀,最后浮标干脆被定死在水面。
十多年来,每每都是别人看自己表演钓鱼技巧,今天轮到自己看汪工的演出了。老熊呆呆地看着汪工潇洒的动作,想着汪工刚才的那番议论果然有些道理:他的左侧是深水,右侧是长满水草的浅水区。虽然是冬季,今天的天气却恰似小阳春。温暖的阳光迅速提高了浅水区的水温,鱼群的活动量加大,必然要由避寒的深水区游向浅水区嬉戏觅食。汪工选定的位置正好在两者的中间,恰恰挡住了自己鱼群的来路。难怪汪工选择了一个似乎不合常理的位置,却有出乎意料的收获。
受到汪工的启发,老熊也换到一个深水区和浅水区的接合部,上鱼的频率果然要快得多。老熊平日从来不关心同行钓友的收获,收竿的时候,不由偷眼看了看汪工的鱼护,起码要比自己多两三斤。
返回的渡船上,人们破例没有听到老熊的大嗓门滔滔不绝的大发议论。研究室的老孙有些奇怪,问老熊:“难道今天您输给了汪工?”老熊讲了汪工选择得的那个奇怪的位置和他出人意料的收获。
老孙道:“汪工啊,爱写诗,看问题的方式总是有些浪漫,没事儿成天琢磨些‘我们都是这么想的,鱼儿们也是这样想的吗?它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?我不明白……’这一类奇怪的念头。不过他选择钓位的确是往往出人意料,钓获也往往出人意料。”
老熊叹服:能够这样琢磨鱼的思想,的确是高。